很久以前，我独自坐上了前往末日的飞船。无人知晓，所有与我相识的人都已离去。飞船以光速环绕太阳。高速和强引力的双重作用下，只一瞬间，外界便是沧海桑田。

某个时刻，突如其来的冲撞击中了我。我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多久，发生了什么，只能任由失控的飞船来一场狂乱的光速漂流。

等到我重新掌控飞船，脱离光速。只看到一片陌生的星空，一颗陌生的行星。避开陌生太阳的红色强光，我在色调暗红的夜半球降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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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辰与繁花，这是我对这颗星球的最初印象。灿烂的星光下，只有一片花海，一片广阔的红，从我站立处延伸至天际。飞船的仪器告诉我，它们是一种形似花朵的真菌。棕灰色的“根茎”是它们的菌丝，彼此连结，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菌毯；火红的花冠则是它们的芽孢。

星移斗转。不知不觉间，白昼追赶上来。霞光，由东方天地相接处的一线，悄无声息地扩散开，烧遍了整个天空。红色的巨轮从地平线上浮起，刺目的晨光中，火红的花朵与火红的朝阳相映了片刻。紧接着，花瓣上燃起了火焰。热风从东方吹来，风力迅速增强，直到所有未烧尽的花都被连根拔起，在风暴中狂舞。

宇航服再也无法承受。我逃回飞船，在坚实金属壳的庇护下躲过了整个白昼。再次出仓已是黄昏。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整个天空。电光、雷声，前所未见的雨倾盆而下。磅礴的雨水浸湿了灰烬覆盖的大地。就在我的注视下，花从泥泞里长出来，顶着暴雨绽放。西边天宇，夕阳的红光穿透云层和雨幕，和闪电一起照亮重生的花海。直到夜幕降临，云销雨霁，星光下的世界重归宁静。

我渐渐熟悉了这里疯狂的昼夜，和这些杀不死的花。我开始了探索。驾驶着飞船低空飞行，我看到原野、山脉、峡谷，无一不被花海覆盖，只有白昼的烈阳能让它们现出原本地貌。仅存的食物渐渐耗尽，可我毫不在意。某天我见到一片平整的区域，花随着风，有规律地微微起伏着。愣了片刻，我才意识到自己到了海边。

白天，海在阳光下蒸发、沸腾、消失，厚重的水汽笼罩下，只余一个巨大的凹坑。夜晚，失去的水化成暴雨落下，汇成无数条狂野的大河。水在凹处汇聚，大海重现。

后半夜天气清朗的时候，我看到远方海天相接处，一个规整的岛屿轮廓。我驾着飞船越过大海，登上了这片平整的陆地。刀削般陡直的边缘和平坦光滑的表面，都说明这不是自然的产物。我却没有多少激动或欣喜，这样的情感被我留在过去，早已捡不回来了。只是好奇，多少还带了一些。

红色的波浪拍打着峭壁。这里过去大概是陆地上的一片高台。沧海桑田的变迁，使周围的地面沉入水下，台地变成一座孤岛。岛屿地表，只有零星的花散布其上。它们被风吹来，却无法在经过处理的坚固表面扎根，只能无助地委顿着。放眼整个星球，这里无疑是最独特的。

刻痕？跟随飞船的指示，我果真找到了文明的遗迹——一片图画，简洁、生动、清晰。亿万年的风吹日晒，也不曾改变它分毫。

我知晓了这里的过往。曾有生灵，许多生灵，在这里生长、繁衍、进步、建立文明。直到花的降临。初次见到带着生命的陨石，生灵们只觉新奇；花不可阻挡地蔓延开，吞没了原野、城镇、陆地、海洋，生灵们才转为惊恐。所有强大的技术，精巧的发明，都在这简单却顽强的生命面前败下阵来。生灵们无奈地离开了。卫星被改造成飞船，灿烂的推进火焰照亮了母星的夜，照亮了他们耗费巨力修建的“文明墓碑”，照亮了环绕墓碑的花……

天光渐亮。我抬起头，果然见不到月亮。天上只有星，地上只有花。飞船扫描到一片更大的刻痕，从我的视角难以一睹全貌，但它能看清。不再是图画，而是我熟悉的文字——“人”。

我早就料到了。打断那场末日之旅的，正是我的太阳，如今天空中这颗狂暴巨星的一次爆发。我也没有漂流到什么陌生的地方，这里就是我的母星、我的故乡。

也该结束了。我脱下宇航服。携带孢子的辛辣空气灌进肺里，花在身上飞快地生长。我背对朝霞躺下，感受菌丝刺入血肉带来的阵阵痛楚。在这里，我的身体是它们能找到的唯一养料，它们和我一样饥饿。视野中，下方的花海和上方的星空模糊起来，化成两团色块，一红一黑，像执掌生与死的两位神明。